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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慈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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疾,自姐弟落草,她通身荏弱文气转成一季一发的病气,两季嬗易,往往喘嗽,素居闺帷诵经。阿爹尚需待客,留她一人将这段路曳得深长。

院随主性,影壁与松柏围起幽深绿墙,从阖府暖春里割下一屏冷清。每经一树,冷清便垒下一沓,不至压垮方寸,半悬着没定处罢了。与殷容氏痼疾了无干系,她发病是每岁逃不脱的落梅风,习见霉湿之物,不值旁人惊怪操心,只她自己牵记着晦滞与女德,闭户拜她的佛。

母女隔于围屏,内室少入晴光。奇南香方灭一炉,老婢不及续上便被打发出去。

屏内飘出泠泠细音:“你不喜甜,我差庖厨熬了椿芽粥,当合你口味。听你姨母说,你独自见了谶女?这趟可还顺遂?”

谶族自恃奇能,纵令殷氏为上界苍只庇佑,也鲜少施予青眼。谶女只见韶龄女郎,亦看重行止仪度,访客举措不慎则致一姓秽垢。若非事体关紧,清贵的夫人断不肯遣她。她怕极她的病体腌臜殷门声名。

“谶女并未为难女儿。”殷慈匀了匀才道,“卜筮自是称心的。”

屏后索索,似鼠牙挑着心眼上密密匝匝的针脚,隆了又紧,没个端整。天阴下,屏上隐隐扭着一丛鸦灰鬼蜮,九泉扑上抓逃犯的阴兵。殷慈膝胫绷齐,后颈涔涔。

“顺遂便好。今岁是你们姐弟头次拜神,就怕出差错。眼见及笄了,少往阿安那去,他交游杂了,你也不便利。也该着人教你习礼,省得人前失仪。”

殷慈难堪地撑着脸,尽自称是。妈妈子已指派妥了,粗眉阔鼻勒着两竖深沟,宽掌子吃进黄茧,显是娴于监侍。她便被押回去。

殷家数她住处最巧,草木山石落落有致,杏花望春粉白缀映。铃兰是她强要栽莳的,现今还是几弯惨绿,像张嘴咬人的冷笑。

镜里也是一弯冷笑,铜镜多日未磨,眉眼腻着浮尘。

按殷门成法,双生子年届十五须往神堂求福,以示成立。于及笄女郎,十五更是知事惹红鸾的年纪,瓜子脸葱昽水灵,两笔远山眉下弯,眉间三指宽,红痣隔断,显得窄些,漏不出也夹不死心事。下颔纤巧里收,好似有人并指捉搦,有种宛媚熟妙的烟尘气,像雨日倚门的流暗绾着姑娘鬟装相,一个大户背地传的笑话。

殷慈遮去红痣,撮起眉尾,眯细眼笑,俨然是一个吃了苦的阿安。

吃了苦的怎么是阿安呢?

殷慈推远镜子,捉下燕子纸鸢,恍了神。血从燕尾流到裙上,她拽来镜子,指头一蹭,两撇鲜嫩的红。

开尾燕子钉在镜旁,殷慈吮着指倒进被褥,被薰球硌了硌。她提它起来,圆球摆荡,香屑摇浓,织起一方洞天,从前往后的世态全寄存着,脱不出五指山。

她转着转着犯起迷瞪,眼前散开烟写的吉字,谶女端坐,蜕下的老面皮搁香炉边上,活似吸足阳精。还童老怪素手灵妙,殷慈哀叫,罗帕瘫软,洇透了秘密。

“谶族不能问自己的命!”她尖叫尖笑,“你帮我!帮我!我有本事给你改命!否则你不得好——”

烟空了。香断了。

没说的字等不及挖穿喉咙,喷了漫天血。

血蜡烛血床褥血帐子血霞帔血大枣。

血样热腾的日子。

她等得发寒,抠了一颗枣,舔尖的枣核刁得扎肉。

郎君倾身望她,遮去红痣,撮起眉尾。他不晓得他何故狎昵,她自以为是他溺情宽慰。而世间诸多岔错,不过是“自以为”撞上“不晓得”,圆满在这两端不得着落。

她咬着两个名字醒了。

裴瑱在给她拭汗,怕扰她,帕角只是稍稍点按。她忽然想他狠命按下去,打穿两边额角,谁都不磋磨谁。可怜他竟不明白是谁磋磨他,又是如何磋磨。他真心待她好。十二万分的可厌。鸠占鹊巢的可厌。

她嗽了嗽,裴瑱轻搂住她顺气。她问是她说什么胡话吵来了他,极尽温柔撇去冷嘲热讽。他在她背上的手僵一霎,极尽温柔抚她眉心。

“你且安心养神。阿安……会找着的。”

十二月的夜,地上冻着两条不相干的死影子,一年两年地生分。掰碎余日,没几个一年两年。

她把脸藏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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