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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慈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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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合窗分三槛,上如前生,下如来世,一者既定,一者缄锁,唯中槛可以捩转。窗格雕花割剥时景,日照月映,滴流于锦衾,依托光影遐思槛外天地,便是殷慈幼时的游戏。窗格钩回字、描菱花、织宝瓶,大小变动不居,鸟鸣蝉吟将它挤小些,秋霜冬雪将它撑大些,她在回字小口辗转,病间痴望榻前的大口,企盼阿安送菱花宝瓶来,兴许一生便是如此了。

而今再入石塔,四壁鲜丽图画又引她想起那段时日,譬若素裳,铰剪可断,却仍不可丢却,否则,无以蔽体,无以服丧。

塔中神像古拙而无目,单掌不渡来者。殷慈解囊,献香拜礼,趋前拽断神像左掌。

神像右掌徐徐而出,四壁翻转,又生四图,迥异于前:左墙绘一群赤条条人物,于幽穸举火焚骨,其一立于穷泉,一手握阴魂喉嗉,一手割幽魄头颅,幽穸封鬼伯,穷泉阻阴官,鬼伯阴官不通人间,诸鬼哀叹;后壁所绘,冥途锁闭,亡魂散流,神佛辟易,天路可求。一人缟冠黼衣,作杀生姿态,左揽天晷,右杀一鬼,人魂亡化为阶,阶至仙阙辄两足宽,魂灵于尘寰绝灭,万人全一仙灵威。右墙图画分上中下三格,下绘恶鬼舌,混混浞浞,贪陵肌革;中呈人鬼交,恶鬼蜂涌,围裹十重,围中一人昏冥,淫滥忘情;上描仙人手,断天梯斩因果,一藏鬼人身执刃取淫人心,白刃心血交通,再续天梯。忘情人阖目不悟,如弃来路。至若门扇,不过巨掌结印,舒指向下,以成人欲,横竖瞥磔,一行灰字。

殷慈右手结印,贴于石壁。灰字烁灼,右壁忘情人眉目栩栩,她凝睇少顷,指扣恶鬼舌一拉。石塔轰隆作响,右臂百鬼转睛,目指人形门洞。她入门洞,抚心提气,缓步再上长阶。

石塔上层高不见顶,怨气盘踞,或聚人形,或凝蛇体。怨气浓处有如墨茧,黑烟不住搏动,薨薨有声。殷慈一步步走向墨茧,行经处黑气避退,好似她是奉身净罪的仙神,又似专食怨憎的厉鬼。她俯身驱雾,如拾一枝污浊的桃花,黑雾渐渐抽离,解开一具颀长身躯。

人不着寸缕,通体是深海般湿冷的幽白,环住四肢锁链便漆黑得绮丽、颓靡,乍然一见,最显眼的却是狼藉一片的髀髋,两股颤颤,肌液流经白斑,脏了头发。他木然睁睁,有些开败的绮丽,殷慈朝他一眨右眼,他左眼瞬出一滴泪。

“你……谁……”他呕哑学语般,“阿……姐?”

殷慈轻柔应声。

“阿姐……”他一震,右臂竭力一扑,被锁链扯回,“快走!你——”

她挨近他坐下,他极其凄厉地喊叫,右臂遮面,泪自两边滚落。两重黑影俯冲而至,一人折住他的右臂咬啮,一蛇攀在髀枢拍尾。须臾第三道又至,迫他转向殷慈,再重重一顶。殷慈张臂搂抱他,他在她怀中受着冤鬼冲突,仿佛是他在拼命抱她。她拍抚她的阿安,反问他:“如何走?”

他两颊潮红,渐渐泛出灰败来。

殷慈笑意奇异:“我本是从这里来的。”她捻簪首一旋,镶金玉的桃花顺黑瀑直下,衿带襟裾后至,剥得一段肩峰,与一条黑影厮缠。她兀自和悦:“他们都记着我,也这么喜欢我,如我这么喜欢你。”

阿安骇然瞪瞢。

“是阿姐。”她吻他骇然而绮丽的眼,“是阿姐向谶女求了换魂的法子。上了你的身,我才晓得……心无郁塞,原来是那种味道。我走得那样轻快,夜风又是那样舒服……阿姐怎么舍得离开你?”

“你是……”

“阴阳身?往世魂?你说呢?”殷慈盈盈而坐,平气道,“开天门的牺牲罢了。先人兴许从仙主那得了只言片语,什么献祭,什么赐福,左右是挑一块供神的肉。阿爹选了我,那便是往世,我的往世。”

往世的归宁日,有着难得的好晴光。她见着阿爹,却不见阿安,方欲问便昏沉睡去,醒来心口疾痛,满目猩红。昏冥中一人说,此女体弱,或不堪仙主赐福;阿父说,古以女子悦神,阿慈心性坚韧,又与仙主应身所寄结缘,可渡此劫;那人问,阴阳身百年难逢,若不成事,不但痛失一女,三族凋敝之势亦无可转圜;阿父答,那便是命,阿慈八病九痛,长短煎熬,我养她一十七年,奉身为祭,死得其所。

殷慈觉得被剜了心,也切实被剜了心,被她的阿父——三拜九叩、龙香沐刀。

她的魂升空,哀望她流空了血的身,一空再空,空得想不起恨来,她只想着再变轻些,飞出窗棂望一望五湖四海。而她的魂又昏昏下沉,沉进古昔的幽穸。顶头露着幽微的天光,很多人咿咿呀呀唱,她指成白骨,抠着土块往上爬,无数白骨同她一起爬,无数白骨粉碎了坠下,临近天光时,一人从土中挖出一把渊黑骨刀,割断她的颈子。她又飘上半空,跟随杀她的人周游八方。其人执骨刀,杀鬼如饮食,杀鬼愈繁,荣光愈盛,日复一日,戏弄阎罗,罔渎死生。他修成不亡身,从兄妹缔婚活到同姓不婚,从荒古无名活到后世敬仰,杀鬼取精,成尘世神,唯因果交缠,不入仙门。人神遍览列国,终于得解,施为锁闭冥国,亡灵淹留尘间,全他得道登仙。

人神命三人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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