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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上践祚之时富于春秋,而早有子息。今岁德妃裴氏喜得龙子,凑了个七。七子不多,若计上雏凰八九只,则蔚为可观。道是先帝立储并非看哪个贤仁,而是看哪个会生。

大抵因他会生,无需打宗室里过继,于是上位后手足该病死的病死,该掉头的掉头。可不好说他赶尽杀绝,还剩两个:一个是怀揣游侠大梦的草包,一个是心系沙场志未死、可怜新将怕杀鸡的饭桶;后头一个搅合江湖是非无踪影,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,估摸老天观他俩装点门面的作用极其有限,大笔一挥,提早收了;也因他会生,立储压根不费思量:一来长子次子早逝,三子为元后所出,当继大统;二来彼时晏国小胜北狄,右相虞谦得势一时进谏立储,晏帝顺水推舟;三来三子善断,监国不致大乱,晏帝乐得清闲。

他自诩了结立后、立储、垂拱三桩大事,成日同教坊、梨园中人同处;又召琴师数名充入宫掖,无一不是俊秀儿郎,禁庭左风肆行。群臣反以为幸,得一“淫”字,总胜过朱笔乱批批出个“昏”来。

期年,晏师未尝胜绩,又失数地,主和之论甚嚣尘上。晏帝难得打温柔乡抽身,即闹得满朝腥风血雨,先是以祖制不易驳回一干哭穷的各路知州,后腻烦三天两头高唱反调的请战奏章,揪出虞党砥柱叶靖安杀鸡儆猴,不鸣则已,一鸣八方并寂。

由是与副君龃龉日深,父子情分榨得海落河干,还得端着父慈子孝——父可不慈而子不可不孝,副君日子也不好过。

千秋令节将至,嘉懿长公主携女入宫。

春夏晴光烂烂,菖蒲、飞燕草怀一池澄波,青苍碧翠,分外宜人。池盛石台,足三丈见方,台上有一琴师鼓琴、一伶人长歌。琴是好琴,伶人歌稍嫌逊色,但胜在字字宛转,别有滋味。

嘉懿长公主饮尽两盏武夷岩,寒暄既罢,颦眉婉言道:“梓桓这孩子,性子闷了些,皇兄你——”

燕博汮并指推来一碟玫瑰火饼,指甲沿边轻敲:“你幼时最好此物。茶是新贡的水金龟,也合你口味。”

长公主自知无转圜余地,太息一声,心头余热徐徐散去。她掰下小半块吃食入口,味同嚼蜡:“阿菡骄纵,哭着闹着,硬求圣上扎一只花灯,圣上允了。年岁渐长,元夕花灯一年比一年精巧别致,喜庆味道却一岁比一岁淡了。如今回想,这等物什总是留不久长。”

“你若喜欢,改日朕再做一盏送至府上。”

“多谢圣上。”不远处信阳郡主正与副君梓桓闹腾,缠着要他一并梳丱发,娇蛮之态与她当年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,梓桓倒是比当年的皇兄会哄人多了。

长公主乍暖还寒,不复言语。

晏帝品茶赏乐,也不接话。他虽溺于逸乐,而养尊处优又不喜蓄须,尚显年轻。荒忽年月锤打出一副油盐不进心肠、冲刷去人伦温情,威力削去泰半,至于肉身,只于眼尾添了几道浅纹。长公主欲寻他昔年意气,却见他观视湖上伶人,不曾一瞬。伶人彩墨覆面,身段颀长,确是个美郎君。她强颜赞誉:“这伶人不错。”

“也很称朕意,”晏帝提起杯盖一磕,浑不以为其言辞惊世骇俗,“床笫之间尤是。”

长公主失手翻杯,面无血色。

晏帝毫无惭意,不知怀想何事,续道:“戚双确有把好嗓子,但不精于此道,还需待教坊调教一段时日。”

长公主强牵唇角,只当朝夕惦念与忧虑全数喂了狗。

信阳郡主嬉闹得困乏,迷迷瞪瞪地跑进水榭要娘亲抱。小儿无忧亦无怖,往她臂弯里一扑,却难舍表兄团龙袍,攥了一角锁在拳里不放。

副君迎风而立,端是龙姿凤章。长公主愈看愈喜,愈看愈怅,深幸他生相更肖娴淑端静的元后,而非更肖偭规错矩的兄长。她拈了块玫瑰火饼与他:“瘦了。”

燕梓桓接过火饼,捏了会儿,并不吃。是时伶人已不唱曲,湖上琴音琤然可辨,正是《猗兰操》。他聆听半刻,同嘉懿长公主、信阳郡主谈笑,唯于长公主折身之际与晏帝四目相照,一者空空无物,一者幽深莫测,概无半分情义。

父子同台,唱作俱佳,比池上戏不知有趣几百来倍。

戚双不再刺探,琴师娄襄仍在奏乐,弦上沾血犹不自知。戚双轻咳两记,翻水袖一拍琴尾,谁料魔音不断,反而是他被娄襄惊了个正着。琴师十指勾挑如古时雅士,面色枯灰,全无人色。

目光自水榭刺来,森冷无匹。

琴乐乍变,靡靡小调宛如媚笑。

戚双佯抚鬓角,垂宽袖为屏障眯眼瞻望,东宫副君掰碎糕点喂着池中锦鲤,一派悠游。群鱼本或离散四方或潜游于下,俶尔聚拢至水榭之前。日耀金鳞,彩光灿灿,熙攘而来,昏默而去。池中鱼待人相食,刀下鱼为人所食,千秋如此。

是夜月明星稀。

戚双白日里既唱戏又看了一出好戏,只欲酣睡无梦至天明。自古天不遂人愿,他前脚上榻,后脚口谕即到,只得认命更衣,惺忪上路;路遇娄襄,琴师襟前半湿,神情灰败,其后东宫殿宇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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