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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三鸦七(5 / 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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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吾近日遇到一个……与吾极像的人。”他自顾自道,往光照不着的地方挪了挪,“吾早年游巴蜀,人多以养蚕为生。蚕吐丝化蛹,历数日方破茧而出,当时见到一个毛躁的小童,许是手痒吧,又许是看不得此物痛苦,便强行助其脱茧。”

“多此一举,此物必死无疑。”侥幸存活又如何?无此为磨难,无此为屏障,嫩肉外露脆弱不堪的躯壳,有何凭恃能避免死亡。

他抖去肩上的叶子又道:“无知的慈悲,比之有心的苛待,卑职以为前者更为残忍。”

“哦?”

“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”

无知的慈悲,自以为行善,实则造孽,但罪者问心无愧,不能尤之,你毁我三魂七魄,灰飞烟灭前还得说声谢,缘这因果本由善念生。此间体会,无须解释通透。

鸦栖不问他去了哪,燕三也识趣不追问,乏得骨头都酥软着,托着头半卧凳上,暂无安寝打算。

正是风息,鸟静,花好,月明。

那只狐狸窝在长衣里抬袖遮去半张好容貌,轻声喃了句:“我那会想知道,假使撒手不管,看着那蚕脱壳失败而亡,又是什么滋味。这茧是它的阻碍,也是它的屏障,那它是恨不得早些离开,还是依恋那里头的安稳……宁愿就此老死呢。还是长大的好,小时候杂七杂八的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。”

鸦栖还在等待晏大太子接下来的长篇大论,哪晓得他之前已近乎梦呓,这会是真就着石凳睡着了。他略一踟蹰把人拖起来,燕三真累糊涂了,很自觉地靠在他身上伸爪子环住。

这时候,却是没长大要好些。

鸦栖自不能把人推回石凳上——这细皮嫩肉的磕着了还不遭罪,蹭破皮划道口子也难看,更不能甩手让他泡池水清醒清醒,只好纵容那只挂在身上的狐狸撒娇,连拖带抱,最后扔上榻盖好锦衾。

他记得清楚,就在半年前,也有一趟类似的逾矩。

那天燕三跌跌撞撞地回殿,鸦栖最先看到的是他额角未干涸的血,不知怎么溅上的星星点点的墨汁,底色是霜白的肌肤,触目惊心。

他睁开血丝满布的双眼,舒展双臂卧倒在同一张石凳上。

“吏部尚书之事,我忙了三天三夜,辛辛苦苦呕心沥血,一宿没敢合眼。”

“——我恨不得掏颗心送到他面前。”可他总以为我觊觎他屁股底下没捂热的龙椅。

“可你道他回了我什么,御书房为背景,活色生香的春——宫——图啊。”早知该携笔带墨画下来,日后万一沦落街头,也可卖两张糊口。

“啧,亏大了。”

……

相伴如斯,已十年之久。

鸦栖守在昏暗的寝殿中,影子拉长,距卧榻还有一丈之遥。他鬼使神差地缩短这一丈距离,越过既定的界线,站在他所守护的人卧着的榻边。

……也独有入梦,方不嬉皮笑脸。

他不明白是什么念头、什么动机促使他做了后来的多余事,也许本无刻意的目的或理由,只是一时念起,随而身至那般自然。

他把手伸入衣襟温了温,待手掌由冰冷转温凉,原欲覆上燕梓桓的眉心,终在上方一厘处堪堪收住。

长大了,照样不让人省心。

叁、夜会

——虽犹记当时,月升日暮,数年已倥偬过。

今朝,海禁已解,商路大兴,沿海口的城郡一扫战乱荒败残像,如枯木逢春,迅速抽芽。巷道之中的行者多平和貌,两侧俱为店肆,往来商贾着绫罗,朱楼高阁中妙曲不歇,一派繁盛安然。

他正身处桅杆下独酌,忽闻吆喝,原是商舟扬帆,绳索牵引着布帆渐渐撑开,隔得老远,还能嗅到那上面残留的异国海风的咸味。昔日蛮族距晏都千万丈,与前者相较,这千万丈算得了什么。

那船起航了,风赞其势,不久桅杆逐渐淡去,不过也可能是他微醺之故,万物如蒙水雾。

于是这山川安稳的闹市里,这烟火缭绕的土地上,这诸种叫人心生向往与眷恋的治世盛况下。

他看见的,不是怀着远大宏图气势赫赫的行舟,只是一艘沉舟破釜驶向虚无的孤舟。一艘饶是不能幸免于惊涛骇浪,饶是海怪恶鱼将船只咬得只剩骨架,饶是不能为世人所容注定为来人唾骂仍决然无悔的——孤舟。

孤舟无定,我自随之。

此喻用在那狐狸身上,也是相称。

——

而盛世再好,街坊再闹,于眼下二人,咸无干系。

一声轻微的噼啪响,是灯花爆开,旧俗以为喜兆。鸦栖截下小段烛芯,回头,另一个轻点信笺的人不知得了何种乐趣,捂头闷笑,蘸墨在宣纸上涂画,好纸好字俱销,成乌黑一团。

燕三打了个呵欠,倦倦就着供小憩的罗汉床半卧,骨头都软没了。这懒狐狸半眯着,很不正经地搭着腿,一晃晃地问:“吾记得你自言是彭城人,随流民南下。”

鸦栖不解:“是如此不错。”

燕梓桓:“听人说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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